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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 情有獨鐘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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神刀公子道:“但我並沒有偷看,我剛走到院子裏,那林黛羽竟也踢開門,沖了出來,手裏居然是提著柄劍。”

銀花娘笑道:“這位林姑娘倒也奇怪,病剛好,就要殺人,難道那位俞公子照顧她的病還照顧錯了不成。”

神刀公子冷笑道:“依我看來,這俞佩玉必定是乘人病中,占了人家的便宜,所以那林黛羽才沖出來,就大喝道:‘俞佩玉,今日不是你死,就是我亡,你出來吧!’直到這時,我才知道那小子原來也叫俞佩玉。”

銀花娘瞟了金燕子一眼,笑道:“如此說來,這林黛羽竟真的好像吃了俞佩玉什麽虧似的,所以才恨得要和他拼命,但大姐你說,俞公子會是這種人麽?”

金燕子自然知道林黛羽要殺俞佩玉的原因,但又怎能對人說出來,想起銷魂宮中發生的種種事,她心裏酸甜苦辣,也不知是什麽滋味,口中卻冷冷道:“你為何不能靜靜聽他說下去。”

銀花娘悄悄吐了吐舌頭,神刀公子接道:“那俞佩玉想必是因心中有愧,竟躲在屋裏,不敢出來,林黛羽跺著腳罵了半天,又沖了進去。”

金燕子忍不住道:“俞佩玉還沒有走?”

神刀公子道:“俞佩玉竟好像呆住了,呆呆地坐在椅子上,這時客棧裏人都已被驚動,都趕來瞧熱鬧,有些人以為是夫妻吵嘴,想來勸架,但人還沒有走過去,就已被林黛羽踢出來,嚇得別人再也不敢過去了。”

銀花娘笑道:“這位林姑娘倒真兇得很。”

神刀公子道:“她沖進屋子裏,將俞佩玉大罵了一頓,簡直把俞佩玉罵成世上最無恥的人,但俞佩玉卻還是呆呆地坐著,也不還嘴。”

銀花娘道:“常言道:一只巴掌拍不響,人家既然不還嘴,那位林姑娘就算再兇,只怕也只好算了吧。”

神刀公子道:“我本也以為如此,誰知這林黛羽卻好像完全瘋了,突然擡手就是一劍,向俞佩玉刺了過去。”

聽到這裏,金燕子終於忍不住失聲驚呼起來,道:“他難道也未還手?”

神刀公子瞪了她一眼,緩緩道:“他非但沒有還手,連閃避都未閃避,林黛羽一劍刺在他身上,他簡直連動都沒有動。”

金燕子道:“他傷的是要害麽?”

神刀公子冷冷道:“林黛羽好像並不想一劍就殺了他,所以這一劍只刺在他肩頭,第二劍也不過只將他胸膛劃破條血口……”

金燕子失聲道:“她就忍心再刺第二劍?”

神刀公子冷笑道:“豈只兩劍,她一面罵,一面流淚,但掌中劍也沒有停過。”

金燕子目中也要流下淚來,道:“難道就沒有人去拉住她?”

神刀公子道:“別人方才已領教過她的手腳,有誰敢過去拉她。”

金燕子跺腳道:“你呢?你為何不去拉住她?難道你也怕她的武功?”

神刀公子垂下了頭,道:“我本想去拉著她,但我一聽得那人也叫俞佩玉……也不知為什麽,我一聽見俞佩玉這名字就生氣。”

金燕子顫聲道:“那麽你……你難道就眼瞧著他在你面前被人殺死?”

神刀公子眼睛盯著她,冷冷道:“你也認得他?你為何對他如此關心?”

金燕子大聲道:“我認得他又怎樣?關心他又怎樣?這與你又有何關系?”

神刀公子眼睛裏像是已冒出火來,端起酒杯,一只手卻抖個不停,抖得杯中酒灑了一身。

銀花娘嬌笑道:“但那俞佩玉是否真的被林黛羽殺死了呢?”

神刀公子眼睛還是盯著金燕子,突然冷笑道:“這難道還有假的。”

金燕子霍然長身而起,嘶聲道:“你……你竟……”

神刀公子也站了起來,大吼道:“那俞佩玉連自己都不還手,顯然是自己情願死在林黛羽的手下,他自己既然心甘情願,我為何要多管他的閑事。”

金燕子眼睛失神地盯著他,一步步往後退,退到門口,眼中終於流下淚來,突然轉過身子,掩面奔了出去。

銀花娘也怔了許久,方自咯咯笑道:“俞佩玉終於死了,而且還是死在女人手裏……老三若是聽見了這消息,那臉色必定好看得很。”

轉目望去,只見神刀公子石像般立在那裏,面上陣青陣白,忽然“波”的一聲,酒杯已被他生生捏碎。

金燕子奔回屋裏,倒在床上,用棉被蓋住頭,這才放聲大哭起來,她自己也想不到自己竟會如此傷心。

也不知哭了多久,只覺一只手輕撫著她的肩頭,金燕子掀開棉被,便瞧見銀花娘已坐在床畔,柔聲道:“人死不能覆生,大姐你又何苦如此傷心。”

金燕子瞧見了她,就好像見著世上最親近的人,竟撲倒在她懷裏,又哭了一陣,才抽泣著道:“我也不知道我怎會如此傷心,其實我和他相處只不過一天,甚至連他長得是什麽模樣都不知道。”

銀花娘訝然道:“一天?只有一天?”

金燕子道:“雖然只有一天,但在這一天中發生的事,卻已足夠我回憶一輩子。”

銀花娘目光閃動,緩緩道:“他對你很好?”

金燕子道:“嗯。”

銀花娘笑道:“但那位神刀公子也對你很好呀!”

金燕子道:“那是不同的,他對我雖好,但卻只不過是想占有我,而那俞……俞公子,卻只是為我著想,甚至不惜犧牲自己。”

銀花娘冷冷道:“我看他並不是這麽好的人……”

金燕子擡起頭來,顫聲道:“你可知道,他本可得到我的,我……我已情願將一切都交給他,但他……他卻不肯傷害我……”

銀花娘身子一陣顫抖,大聲道:“他拒絕了你,也許只因為他瞧不起你。”

金燕子道:“不是的,你不知道……”

銀花娘冷笑道:“我為何不知道,我早就知道他是個不知好歹的人,你本該恨他才是,為何反而為他傷心。”

金燕子嘆道:“我本來也有些恨他,但現在……現在我卻已了解他的心意,他生怕我為他犧牲一輩子的幸福,所以寧可讓我恨他,也不願傷害我,不為別的,就為這一點,我……我也一輩子忘不了他的。”

銀花娘像是也怔住了,但瞬即冷笑道:“若換了是我被人拒絕,我就要恨他一輩子。”

突然“呀”的一聲,房門又被推開,神刀公子木然站在門口,臉色蒼白得就像死人似的。

金燕子怒道:“誰要你進來的,出去,快出去。”

神刀公子呆呆地站在那裏,突然長嘆道:“你不要傷心,那俞佩玉並沒有死。”

金燕子怔了怔,道:“那麽你方才為何……”

神刀公子垂頭道:“我方才只不過是故意氣你的,但現在,現在瞧見你如此傷心,我……我再也不忍瞞下去。”

金燕子呆望著他,一時間反而說不出話來。

神刀公子道:“若是無人解救,林黛羽也許真的會殺死他,但就在那時,忽然有個人飛掠進來,攔住了林黛羽。”

金燕子忍不住道:“誰?”

神刀公子道:“紅蓮花。”

金燕子失聲道:“這俞佩玉竟也認得紅蓮幫主?”

神刀公子道:“紅蓮花雖然出手救了他,但卻不認得他,而且還似對此人頗有惡感,只不過覺得他罪不至死,所以才攔住林黛羽的。”

金燕子道:“你又怎會知道?”

神刀公子道:“那時俞佩玉滿身是血,任何人都瞧得出他受傷不輕,但紅蓮花卻始終未瞧他一眼,反而對林黛羽百般勸慰,好像受傷的不是俞佩玉,而是林黛羽,那俞佩玉也只是呆呆地瞧著他們,沒有說一個字。”

金燕子道:“然後呢?”

神刀公子道:“然後紅蓮花就拉著林黛羽不顧而去,試想他若和這俞佩玉是朋友,或是對他並無惡感,至少也得瞧瞧他的傷勢。”

銀花娘聽到這裏,才嘆了口氣,道:“既是如此,又為何要救他?這紅蓮花倒真不愧是出名的愛管閑事……但他早不到,遲不到,偏偏在那時趕到了,莫非他也是一直在暗中跟著他們的?莫非也一直在偷偷留意著他們的動靜?”

神刀公子道:“其實一直在暗中偷偷跟著他們的,還不止紅蓮花一個。”

銀花娘瞪大了眼睛,道:“還有誰?”

神刀公子道:“紅蓮花和林黛羽剛走,就又有個女子掠了進去,笑嘻嘻瞧著俞佩玉,道:“我早知道有別人會救你的,所以一直未出手……”試想她若不是一直跟著他們的,又怎會如此說話。”

銀花娘冷笑道:“看來這俞佩玉相好的女子倒真不少,一個陪著他進了客棧,竟還有個在暗中等著來救他。”

神刀公子道:“但俞佩玉見了這女子,卻好像見著鬼似的,也不管傷口還在流血,跳起來就跑,他輕功倒當真不弱,縱然受了傷,那女子也未必追得上他。”

銀花娘皺眉道:“這女子又是什麽人?生得是什麽樣子?”

神刀公子道:“這女子一身白衣,看來倒也可算得是個美女,武功也可算得上是高手,但我卻不知道江湖中有這麽樣一個人,也許是新出道的。”

他臉色蒼白,神情癡呆,別人問一句,他就說一句,說到這裏,突又凝視著金燕子,緩緩道:“現在我已將所見到的事,全說出來了,這件事其中雖必定還有曲折,但我已不知道,也不知道那俞佩玉後來到哪裏去了。”

他語聲漸漸激動,接著又道:“但我以後若瞧見他,必定會叫他來找你的,我既已知道你的心意,無論你對我怎樣,我……我總算沒有對不起你。”

話未說完,人已扭頭走了出去,他乎日對金燕子糾纏不舍,此番這一走,倒走得漂亮得很。

銀花娘笑道:“這人雖然有時很討厭,不想骨頭倒硬得很。”

金燕子默然半晌,悠悠嘆道:“他沒有對不起我,我卻很對不起他。”

銀花娘道:“我只顧聽大姐說話,竟未想到他也在門口偷聽,他若未聽到大姐說的那番話,是絕不會走的。”

金燕子嘆道:“他一直纏著我,就是因為總以為我對他雖然冷冰冰的,對別人卻更冷,如今聽到我心裏已有了別人,才死了這條心,我也少了件心事。”

銀花娘笑道:“但大姐你又何必讓他死了這條心,若讓他永遠不死心,永遠跟著咱們,叫他往東,他就不敢往西,那豈非很有意思,何況,咱們姐妹在江湖中走動也正需要個像他這樣聽差打雜的人。”

金燕子從未想到她會有如此荒謬的想法,但自己心事重重,也懶得譴責於她,只是嘆了口氣,道:“我累得很,想歇歇,你出去吧。”

銀花娘卻還是坐著不肯走,瞪著眼道:“大姐你想那位林黛羽姑娘,是為什麽事要殺俞公子呢?”

金燕子翻了個身,閉起眼睛,不再理她。

銀花娘道:“依我想來,那位林姑娘未必是真的想殺死俞公子的,這其中有兩點可疑之處,大姐你難道沒有聽出來?”

金燕子雖不想理她,還是忍不住道:“有什麽可疑之處?”

銀花娘一笑道:“以俞公子對林姑娘的那種態度看來,是絕不會有絲毫提防林姑娘之心的,而且兩人在一起,也絕不止一天了。”

金燕子皺眉道:“這又有什麽值得奇怪的呢?”

銀花娘道:“既是如此,林姑娘要殺俞公子的機會本多得很,為什麽定要等到那天晚上,在人那麽多的地方下手,又為何要故意驚動許多人。”

金燕子想了想,道:“她也許並不是故意要驚動別的人,只不過是忍不住火氣,才爭吵起來的。”

銀花娘笑道:“一個女人,若是恨極了一個男人,甚至恨不得要殺死他的時候,就絕不會大聲和他爭吵的,若是和他大聲爭吵,就絕不會是想殺他的……大姐你也是女人,你說我這番話說得有沒有道理?”

金燕子想了想,點頭道:“這也有道理。”

銀花娘道:“還有,那林姑娘若是真的想殺俞公子,在那麽多人面前,還會不痛痛快快地一劍將他殺了麽?”

金燕子道:“她也許是想慢慢折磨他。”

銀花娘笑道:“依我看,那位林姑娘的心腸,決沒有這麽毒辣,何況她就算真的是想慢慢折磨他,下手也不會那麽輕……”

金燕子道:“你又怎知道她下手的輕重?”

銀花娘微笑道:“她下手若是不輕,到後來俞公子還能施展輕功而走嗎?”

金燕子沈吟道:“依你看來,這是怎麽回事?”

銀花娘道:“依我看來,她這也許只不過是做給別人看的。”

金燕子道:“她為什麽要做給別人看呢?”

銀花娘笑道:“這原因我就不知道了,也許大姐你知道……”

金燕子冷冷道:“我只知道她實在恨極了俞佩玉,而且實在有殺他的理由,世上若只有一個人真的要殺俞佩玉,那人就是林黛羽。”

她嘴裏雖說得如此肯定,心裏卻也已隱約覺得此事內中必定還有隱情,但她卻未想到,此事實際上覆雜的程度竟比她所能夢想的還要覆雜十倍。

※ ※ ※

馬車在這小鎮上歇了一整天,第二日淩晨,天還未亮,銀花娘就起來催促著趕車的料理牲口,準備動身。

金燕子一夜輾轉反側,方自入夢,聽得院子裏的聲響,也不得不穿衣起身,推開房門,皺眉道:“這麽早就走麽?”

銀花娘迎了過去,賠笑道:“我早就叫他們莫要驚動了大姐,但這種粗人天生的重手重腳,真是沒法子。”

金燕子淡淡道:“他們就算沒有驚醒我,你反正也是要來叫醒我的,是麽?”

銀花娘心事被她說破,臉上也不禁紅丁紅,這才知道金燕子雖然素來馬馬虎虎,卻也不是她想像中那麽簡單。

金燕子轉身人屋,口中卻又道:“瞧你如此著急趕路,想必心裏早已有了目的之地,你究竟是想到哪裏去?為何不對我說呢?”

銀花娘笑道:“大姐一直沒有問起來,所以……”

金燕子道:“我現在豈非已經問了?”

銀花娘眼珠子一轉,道:“咱們姐妹兩人,帶著這麽多珠寶趕路,雖然不怕人搶,但也有些不便,所以我想先將這些箱子寄存在一個可靠之處。”

金燕子道:“你想寄存在哪裏?”

銀花娘笑道:“妹子初入江湖,什麽人都不認得,這自然要靠大姐了。”

經過了昨天的事,金燕子雖也隱約覺得她這新收的小妹妹雖不簡單,但還是想不出她對自己會有何詭謀,沈吟半晌,道:“這麽大一車珍寶,無論要寄存在哪裏,都有些不便,咱們就算對他放心了,別人卻未必肯擔這麽大的幹系。”

銀花娘道:“大姐說的是,這人不但要咱們放心,還得要有挑得起這副擔子的肩胛,否則將這許多珍寶放在那裏,也許反而會害了他。”

金燕子想了想緩緩道:“這樣的人,附近是有一個的。”

銀花娘眼睛裏閃起了光,喜道:“是誰?”

金燕子道:“蜀中唐門,威震天下……”

她話未說完,銀花娘已拍手笑說:“蜀中唐門的威名,妹子也早已聽說過了,若能將這些箱子寄放在唐家去,那自然是再可靠沒有,而且,以唐家父子兄妹的威望,也絕不會有人敢往老虎頭上拍蒼蠅,打這些珍寶的主意。”

她忽又皺起了眉頭,接道:“只是,唐家的人素來孤僻,大姐若是不認得他們,他們是一定不肯的。”

金燕子微微一笑,道:“你顯然對江湖人事如此熟悉,怎會竟不知道我和唐門四秀也是結拜的姐妹?”

她雖然覺得銀花娘有些歡喜過度,但卻以為那只不過是因為銀花娘對這些珠寶太過珍視之故。

卻不知銀花娘如此巴結她,就為的是早巳知道她和唐家的姑娘們是結拜姐妹,否則只怕早已將她宰了。

只見銀花娘興高采烈,不住笑道:“大姐和唐門四秀是結拜姐妹,妹子我豈非也成了她們的姐妹了嘛,我孤苦伶仃,突然間有了這許多大名鼎鼎的姐姐,我簡直開心死了。”

金燕子見她如此歡喜,也不禁笑道:“唐門家教頗嚴,他們的姑娘媳婦,總是覺得朋友太少,瞧見多了你這麽個可愛的妹妹,也必是開心得很的。”

她想到銀花娘身世孤苦,縱然對珍寶瞧得重些,也是人情難免,一念至此,不覺將昨日對銀花娘生出的提防之心,又盡都拋開,反而覺得自己早上不該對她那麽冷淡,所以一路上又打起精神,和她談笑起來。

※ ※ ※

蜀道雖難,但在這蜀中平原一帶,卻少山路,而且川中古稱天府,物產豐茂,路上商旅不絕,倒也不覺寂寞。

過了雲陽渡,沿著長江而行,道路更是平坦,一路上乞丐卻漸漸多了起來,大多俱是三五成群,談笑而行,見到普通商旅,竟然很恭謹地讓路,但卻絕不上前乞討,有些面上甚至還帶著倨傲之色,似乎不大瞧得起這些俗人。

銀花娘忍不住悄聲道:“我瞧這些乞丐,身上像是全帶著武功,絕不是普通要飯的……莫非他們就是丐幫中的弟子。”

她說話的聲音雖小,但走在前面數丈外的一個孤身乞丐,卻突然回過頭來,瞧著她微微一笑,道:“花姑娘自己走自己的路,你不必多管別人的閑事。”

只見這乞丐衣衫襤樓,滿是油汙,但一張清雅瘦削的臉,卻洗得幹幹凈凈,目光閃動之間,更是灼灼照人。

銀花娘吐了吐舌頭,嬌笑道:“前輩好厲害的耳力,想必是丐幫中的長老了?”

那中年乞丐突地沈下了臉,眉目間隱有怒意,但瞧了銀花娘身旁的金燕子一眼,卻只是冷冷道:“我並非什麽前輩,更非長老,姑娘你只怕瞧錯了。”

銀花娘還想說話,這中年乞丐卻已撒開大步,走到道旁坐下,從懷中取出了個扁木瓶喝起酒來。

馬車轉眼便自他身旁走過,銀花娘搖頭苦笑道:“這人好古怪的脾氣,我又沒惹他,他何苦給我臉色看。”

金燕子也不答話,過了半晌,忽然道:“前面有個李渡鎮,你在鎮上的李家棧等我,不見不散。”

銀花娘訝然道:“大姐要到哪裏去?”

金燕子道:“我突然想起有件事……”

銀花娘道:“妹子陪大姐去不好麽?”

金燕子似乎有些不耐煩,皺眉道:“我叫你在李渡鎮等我,不用三天,我必定會去找你,你難道怕我跑了。”

銀花娘趕緊賠笑道:“妹子遵命就是。”

金燕子瞧著她帶著三輛大車走遠了,突然勒過馬頭,向回路而行,只見那中年乞丐,已經在道旁樹下睡著了。

別的乞丐,背上或多或少,總有幾只麻袋,麻袋越多,階級越高,沒有麻袋的,便是丐幫中未入門的弟子。

這中年乞丐神情倨傲,行路時腳下點塵不起,武功必然甚高,顯然絕不會是未人門的低級弟子,但背上偏偏一只麻袋也沒有。

別的乞丐身上衣衫雖破舊,大多洗得幹幹凈凈,只是每一個人的臉上,都有掩不住的風塵勞苦之色。

這中年乞丐身上衣衫雖滿是油汙,面上卻非但極為幹凈,而且肌膚細致,甚至連一條皺紋都沒有。

別的乞丐大多三五成群,彼此招呼,這中年乞丐卻是傲然獨行,似是不屑與旁人為伍。

金燕子為的只是要找紅蓮花仔細問一問那天所發生之事的詳情,本可找別的乞丐打聽紅蓮幫主的下落。

但她越瞧這乞丐越是奇怪,竟忍不住動了好奇之心,遠遠便下了馬,牽著馬走到樹下,也坐了下來。

別的乞丐見她突然坐到這中年乞丐身旁,面上都露出驚訝之色,但走過他們身旁時,腳步卻都放輕了,竟似都不敢驚擾這中年乞丐的好夢。

金燕子也沈住了氣,並不去喚醒他。

這中年乞丐鼻息沈沈,睡得像是很熟,還不住含含糊糊地說著夢話,金燕子留神去聽,聽他說的竟是:“車子裏載著那麽值錢的東西,還不趕快趕路,卻來找要飯的幹什麽,難道想施舍兩文麽?”

金燕子心裏又是一驚:“這人好厲害的眼力……”

那三輛大車裏載的若是黃金白銀,分量特重,車後揚起的塵土就也分外不同,老江湖一眼便可瞧出來的。

但那三輛大車載的卻只是珠珍翡翠一類的東西,價值雖珍貴,分量卻和普通貨物沒什麽兩樣。

這中年乞丐又怎會一眼便瞧出來的?

金燕子心裏越是驚異,越是沈住了氣,這中年乞丐裝睡無論還要裝多久,她都決定耐心等下去。

又過了半晌,那中年乞丐忽然大笑而起,道:“堂堂的江南女俠金燕子,竟跑來瞧個要飯的睡覺,也不怕別人看見笑掉了大牙麽?”

金燕子吃驚道:“前輩原來認得弟子。”

那中年乞丐瞧著她笑道:“我非但認得你這只燕子,還認得只老鷹哩。”

金燕子的師父,正是二十年前名滿天下的獨行俠“神鷹”雲鐵翼,但雲鐵翼一生獨來獨往,仇家遍於天下,晚來只收了金燕子這惟一的徒弟,等到金燕子出道時,雲鐵翼已是病在垂危。

他知道自己一生結仇太多,所以嚴誡金燕子不可說出自己的師承來歷,江湖中果然也沒有人知道她師父是誰。

甚至連無所不知的紅蓮幫主都不知道。

此刻這中年乞丐竟一言道破了她的來歷,金燕子面上不禁變了顏色,霍然長身而起又緩緩坐了下去,強笑道:“前輩不知尊姓大名,怎會知道先師的……”

那中年乞丐揮手打斷了她的話,皺眉道:“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,這句話你難道都不懂麽?至於我的名字,說出來你也不知道的。”

金燕子也不知他為何突然動怒,也不敢再問。

那中年乞丐瞪了她兩眼,突又展顏笑道:“你來找我,是為了什麽?”

金燕子道:“弟子要找貴幫的紅蓮幫主有事商談,所以要求前輩帶領……”

那中年乞丐突又大怒道:“你是來找我帶路的麽?”

金燕子見他怒氣一生,眸子裏依稀有兩道精光射出,竟是令人不可逼視,但轉瞬間笑起來,卻又令人如沐春風。

她簡直從來未見過一人喜怒之間的變化,有他這麽快的,心裏正在驚異,誰知那中年乞丐又覆仰天大笑道:“你竟然找我帶你去見紅蓮花,我為何不帶你去呢……快騎上你的馬,跟著我走吧。”

金燕子既不知他方才為何發怒,更不知他此刻又為何大笑起來,而且笑得如此奇怪,一時之間,不覺呆住了。

那中年乞丐已長身而起,走了兩步,回首喝道:“叫你跟我走,你怎麽又不走了?”

金燕子只得苦笑著站起身來,她生怕又觸怒了這個奇怪的人,只是牽著馬跟在他身後,不敢騎上去。

這時天已入暮,道路上行人已漸少,只剩下三五成群,匆匆趕路的丐幫弟子,瞧見他來了遠遠便讓路避開。

這些丐幫弟子對他的態度雖似有些畏懼,卻無一人向他打招呼的,本在談笑著的人,一見到他,笑容也立刻凍結。

那中年乞丐對這些人本是完全不理不睬,看來竟似非丐幫中人,但若說他不是丐幫中人,又為何要打扮成乞丐模樣?而且和這些丐幫弟子同路而行?金燕子越瞧越奇怪,心裏已不覺暗暗後悔。

“這人行蹤如此詭秘,莫非竟是丐幫的厲害對頭,我為的是要找紅蓮幫主,又何苦跟著他走?”

只見這中年乞丐頭也不回,越走越遠,金燕子突然跳上了馬,快馬加鞭,急馳而行,片刻間便將那中年乞丐遠遠拋在後面,甚至連那些丐幫弟子的人影都瞧不見了,金燕子才松了口氣苦笑著,道:“我這豈非是……”

誰知她話未說出,道旁樹下,突有一人冷冷道:“你要找紅蓮花,已走錯路了。”

一人斜倚在樹上,緩緩喝著瓶中的酒,似乎早就站在這裏,可不正是那神秘的中年乞丐是誰?

金燕子這一驚當真不小,話也不說,勒轉馬頭,也不辨路途,又狂奔了一陣,剛想歇下來喘口氣。

誰知那中年乞丐竟又早已在那裏等著,冷冷道:“這條路也走錯了。”

這人行蹤竟快如鬼魅,金燕子平日雖也是天不怕、地不怕的人,但從一見此人的面開始,就似已被他魔力所懾,所以才會莫名其妙地誰都不找,偏偏找他,莫名其妙地在他身旁等著,又莫名其妙的打馬狂奔。

此刻她只覺手腳發軟,連馬都趕不動了,顫聲道:“你……你要怎樣?”

那中年乞丐瞧著她一笑,道:“是你要我帶你去找紅蓮花,我此刻只不過是帶你罷了。”

金燕子道:“我……我現在已不想去了。”

那中年乞丐臉色立刻沈了下來,冷冷道:“你既已要我帶你去,就非去不可。”

若是換了別人對金燕子如此說話,金燕子不立刻拔刀相向才怪,但在這人面前,她竟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。

那中年乞丐轉身而行,金燕子連逃都不敢逃了,竟然乖乖地跟在他身後,這簡直連她自己也不知是為了什麽?

只聽那中年乞丐正悠悠道:“你現在心裏必定在後悔,不知為何要偏偏找到我。”

金燕子咬緊牙關,也不答話。

那中年乞丐道:“但你也不必後悔,這其實並不是你來找我,而是我找你的。”

金燕子又吃了一驚,失聲道:“你找我的?”

那中年乞丐突然轉身面對著她,緩緩道:“不錯,是我找你的,只是你自己也不知道而已。”

金燕子瞧著他那雙發亮的眼睛,忽然想起自從這雙眼睛瞧過她一眼後,她便不知不覺地一心想回去找他,甚至連銀花娘在旁邊稍為拖延了片刻,她心裏都覺得出奇的焦躁、不安,當時她雖不知是為了什麽,現在卻已知道,這所有一切微妙變化,竟都是為了這雙眼睛。

這雙眼睛裏,竟似有種奇異的懾人之力。

想到這裏,金燕子不禁一身冷汗,顫聲道:“你……你為什麽要找我?”

那中年乞丐道:“這有三個原因。”

金燕子訝然道:“三個原因?”

那中年乞丐緩緩道:“第一個原因,就因為你是雲鐵翼的徒弟。”

金燕子道:“你……你和先師究竟有什麽關系?”

那中年乞丐也不答話,只是緩緩接道:“第二個原因,是因為你要找紅蓮花。”

金燕子道:“你和紅蓮幫主莫非有什麽仇恨?”

那中年乞丐還是不回答,卻輕微一笑,接口道:“第三個原因,只因為你是女人,而且還是個絕色的美女。”

他一笑起來,一張清臒瘦削的臉,突然變得說不出的邪惡,發亮的眼睛裏,更充滿了淫猥之意。

金燕子被這雙眼睛瞧著,就好像自己身子已完全赤裸了似的,恨不得尋個地縫立刻鉆下去。

那中年乞丐微笑道:“但你也不必害怕,我不會傷害你的。”

金燕子道:“你……你要怎樣?”

她此刻恨不得脅生雙翅,趕緊飛逃,但那雙眼睛裏,卻似有種奇異的吸引之力,她非但不能逃,簡直連眼睛都不能眨一眨。

那中年乞丐緩緩道:“我要你來找我,只因為要好好……保護你……好好保護你……好好保護你……”那語聲越來越低,也越來越柔和。

金燕子只覺一個人恍恍惚惚,像是已睡著了,又像是比任何時候都清醒,竟也隨著他道:“不錯,你是要好好保護我的。”

那中年乞丐道:“現在,你應該知道,這世上惟有我是你最親近的人。”

金燕子茫然道:“不錯,你是我最親近的人。”

那中年乞丐道:“所以我無論問你什麽,你都要老老實實地回答我。”

金燕子道:“是,無論你問我什麽,我都要老老實實地回答你。”

那中年乞丐一笑,道:“我先問你,雲鐵翼臨死之前,曾經得到了一本上古的武功秘笈,他是否已傳授給你。”

金燕子道:“沒有。”

那中年乞丐道:“為何沒有?”

金燕子道:“他老人家說,那本武功秘笈,必定要有極高智慧的人,才能參悟得透,所以他老人家縱然傳授給我,我也學不會的,那反而會害了我。”

那中年乞丐道:“他死後,那本武功秘笈到哪裏去了?”

金燕子道:“他老人家說,若讓那本武功秘笈留在世上,必定要引起許多流血爭殺,但他老人家又舍不得將之毀去,所以就將它藏到一個極為隱密之處,那地方除了他老人家外,誰也不知道。”

那中年乞丐道:“你也不知道麽?”

金燕子道:“他老人家對我雖然從無隱瞞,只有這件事,卻無論如何也不肯告訴我,只因他老人家認為,世上沒有一個女人能保守秘密。”

那中年乞丐恨恨道:“我找了許多年,才知道你是他徒弟,卻不想他竟連你也不說,這老狐貍自己既然已死了,為何還要如此。”

金燕子道:“他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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